信息中心讯|2021年9月24日下午,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社会学院特聘教授、社会学系主任李春玲老师在我校图书馆笃学讲堂展开了题为“新兴青年群体:新的价值追求能否超越内卷化竞争困境”的讲座。
讲座由社会学院李原老师主持,社会学院主办,学生社团信息中心、社会学社承办。
李教授先提到了“代际社会学”的概念,价值关系和行为模式的代际区别是这门学科的主要研究内容。而在社会的一代代中,青年群体的观念能最灵敏地反映社会发展潮流,引领经济社会未来发展走向。在青年中,有一部分被成为“新兴青年群体”,他们的观念集中体现了当今青年的价值观。
这种群体的形成有其特殊的社会背景:2020年中国高校的毛入学率已经达到了54%。也就是说,2020年度过半的考生都考上了大学。而新兴青年群体的主要组成部分就是大学生。
从去年开始,“内卷”一词成为了全社会热烈讨论的概念。该词最早出于历史研究领域,在现代媒体的传播中,“内卷”已经被泛化引申为“某一领域内激烈的竞争”,年轻人尤其陷入了教育的内卷化。现在中国高校的毛入学率已经达到了几十年前的欧美水平,但欧美国家有足够的白领岗位来吸纳这些大学毕业生,而中国没有。高校扩招与社会就业结构调整的节奏不匹配造成了大量大学生对少量岗位的激烈竞争,大学生们都通过考研升学、拼绩点等方式展开竞争,以求获得更好的岗位。
按照升学的逻辑,内卷的氛围自然而然地蔓延到了中学,甚至小学。低龄学生的教育负担也在不断增加。近年来中国中小学生自杀率持续上升,尤其是去年下半年显著增加。这未必是疫情本身直接导致,而是疫情让社会内客观的就业压力加速上升,从而让压力传导到了中小学生身上。不久前国家出台“双减政策”,重点减少中小学生课内外负担,为的就是应对这越来越严重的内卷低龄化的问题。
这些竞争反映到就业领域,就是学历的贬值和职场的内卷化。日前有报道称本硕生入职香烟厂做一线工人;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考公,竞争稳定的体制内工作;硕士毕业生做中小学老师;大学为教师设置的转正门槛也不断上升……高学历已经不再意味着必然优厚的工作待遇,几乎所有岗位都需要拼命竞争。据发改委2021年6月的数据,失业率最高的是20到24岁的大专学历以上的青年群体,他们受内卷化竞争影响最深。受教育水平较低的青年受内卷潮流的影响不大。
他们面对这般压力,会作出何种反应?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消极反抗内卷:他们发明出了“躺平”“佛系”“打工人”等词汇,放下高学历的优越感,不愿再为好的就业资源激烈竞争,做多少工拿多少钱;甚至拒绝承担老一辈人视作理所当然的生活压力,不买房不结婚。
年轻人面对社会压力作出的反应直接导致了国家近年来生育率的下滑,如果这样下去,中国很可能会变成日本那样的低欲望社会,大部分年轻人选择躺平,成为不恋爱不结婚不生孩子的“三不青年”;而许多在竞争中脱颖而出的“成功人士”,也在排他性的竞争环境中变成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缺乏对公序良俗的基本认识。二者对社会都会产生深远的不良影响。
我们得问:难道当今年轻人只有这两条路可走么?有没有新的价值选择超越这种传统的路径,追求传统意义上的成功?李教授在这里提出了新兴青年群体这一概念。他们尝试用新的价值追求和价值选择来超越内卷化竞争。
李教授举的第一个例子是她的博士后:李同学。这个80年代末出生的北京男青年,出身是干部家庭,英国博士留学。以他积累的优势,他本应该进入大学等研究机构,开启他的学术生涯,一步步成为学术精英;或者进入职场,通过激烈竞争,也可以成为社会观念中的“成功人士”,但他没有遵守这种规则。他回国后没有直接进入机构或者企业,而是给自己一个三年的空档,没有任何正式职业。
李同学从小就痴迷于滑板运动。他在英国留学也是因为英国某学校世界排名前列的体育社会学,与他的兴趣相符。他的博士论文研究的也是国内滑板运动社群的研究。在回国的三年内,他没有找固定工作,而是做了许多与滑板有关的公益项目,推广滑板运动;做过滑板教练,甚至办过滑板厂。事业失败后,他才开始博士后的生涯。
除了对滑板的爱好外,李同学还有一个更“非主流”的研究对象:杂耍文化。他对杂耍的研究同样出于个人爱好,这种带着“低俗”“底层”标签的文化和他的身份形成了强烈对比。
李同学的研究风格有一个突出特点:不注重功利性。他来自的年轻人群体有这样几个特点:一,把自己的兴趣爱好作为职业追求;二,有独特的价值追求,比起金钱物质利益,他们往往更看重精神文化的享受;三,具有较强的文化创意理念,从事文化内容创作,持有更新的生活理念。他们的工作和生活融合了起来。
从这群人身上我们可能看见青年价值观念变迁新的走向,但他们也会遇见来自现实生活的各种压力,也会陷入困顿的境地。如李同学来申请博士后,李教授推测其原因一是因为滑板工厂创业失败,二是因为妻子怀孕。他需要更加稳定的工作岗位。许多类似的青年都会遇见相似的困境:他们的爱好难以维持生计。所以我们往往会多做一份谋生性的职业,或者兼职数份职业,成为所谓的“斜杠青年”。这种“兼职”和传统兼职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兼职的几份工作往往完全在不同的领域。
这些新兴青年群体为什么会出现?如何定义这一群体?他们的现状如何?这些青年出于什么价值动机,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他们的生活方式是否会是将来青年生活的导向?带着这些问题,李教授开始了她的研究。
他们之所以“新兴”,是因为他们的就业生活方式,以及生活理念,都表现出鲜明的特征。
这一群体的特征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是新的就业形态。随着互联网发展和大众消费升级,社会出现了去雇主化、平台化的特征。他们不固定地受雇于某个企业,而是服务多家企业,多个个人。
第二是新的劳动关系。主要特征是自主性、个体化、灵活性,兼职兼业的劳动特点。他们往往不签订传统的劳动合同,而是签短期的服务合同。个人的工作时间不固定,由自己把握,自主性更高。
第三是新的,多元化的价值取向。他们的工作内容彰显了年轻人的个性、兴趣、创造、多元自我实现的价值观念。
由于这三方面的突出特征,我们把这个群体定义为“新兴青年群体”。
他们的产生和互联网经济息息相关。首先,互联网打破了时间空间的区隔,为青年跨界成为可能。互联网把全世界的物质、知识、社会关系都紧密地联系起来,使个人即使不在场,也可以参与某一个群体。由此,新兴青年群体可以打破传统中文艺创作必须依托高校、艺术团、出版社等大机构的状况,依托网络平台,在小镇乡村开展文化创作。
互联网的去中心化推动了技能型知识型创意型的零工经济的发展,为他们提供了新的职业选择。他们甚至自己创造出了许多新的职业,向社会提供服务。互联网消除了供需双方信息不对称的问题,也消除了一般企业科层式的等级架构。灵活契约的组织方式加速了逆组织化工作模式的流行。这种模式符合新兴青年保有的对职业的逆选择需求。
新型的互联网就业平台促进了知识和技术的有偿分享,为新兴青年提供了广阔的生存发展空间。新兴青年有不止一项可以用于变现的知识技能,用于取得收入。他们通过互联网平台完成了知识和服务的生产、交换和使用。所以,这一群体的崛起和互联网经济的发展是分不开的。
新兴青年这一概念不是学者提出,而是政府决策者提出的。习近平主席在2013年的新年贺词中就提到了他们。国家如此重视这一群体,是因为这群人中有一部分在网络上有很高的影响力,比如B站上就有很多这样的意见领袖。
最近几年,随着文化产业发展,消费升级,新兴青年群体的人数进一步增长,政府等部门对这一群体的关注也越来越高。习近平总书记亲自指示团中央,要把新兴青年群体列为团工作服务的重点人群。
在调研后,李教授将新兴青年群体分为了三个主要构成部分:
第一是网络文化青年。他们依托平台进行文化内容创作,提供线上文化服务。第二是独立文艺青年。他们在线下活动,独立于传统文艺机构,采取灵活形式展开文艺创作。第三是生活新业态青年。他们集中在生活服务业的新业态领域,提供专业生活服务。这些青年一部分是在依托网络平台的传统服务业,如网约车司机。另一部分则是新生的服务行业,如收纳师。
李教授根据“线上-线下”和“文化-生活”建立了一个坐标系,将网络文化青年、独立文艺青年、生活服务业人员(文化水平较低的数字蓝领青年、线下新兴服务业)等。同时还有一个横跨这四个领域的青年群体:社会公益组织。近来社会上产生了大量志愿者组织,青年人是主要组成部分。经过初步估算,新兴青年群体在北京可能有150万人,而全国则可能有三千到四千万人,数量庞大。他们以90后为主,普遍学历较高。
新兴青年群体突出的价值取向特点首先是强调自我表现。这种价值取向使他们强调职业选择的自主性,在工作上也强调个体化和主体性。他们不满足于单一固定的工作方式,往往发展出多份职业。李教授提炼出他们的理念:运营以我为中心的身份资源,开展以个体为中心的自我生产,自我上演,自我聚拢的职业进程;在职业选择和发展中倾向于获得即时的反馈与满足。
其次,他们追求多元的文化取向;第三,新兴青年有较强的学习能力和开放思维,知识技能更新速度快,终身持续学习。
调研发现,新兴青年内部形成了一个陡峭的金字塔格局。少部分头部青年占据了金字塔的顶端,而大部分处于金字塔底部的青年薪酬较低,且不稳定。而且工作压力也未尝轻松。只有极少数头部青年能真正得到可观的收入。由于大部分青年无法通过一份新兴职业糊口,所以接近三分之一的青年选择了兼业。兴趣驱动和兼职兼业导致了他们工作的高流动性。他们还以兴趣为导向,形成了联系紧密的小圈子。这种圈子规模较小,吸收同领域的青年,排他性较强。在此基础上,文化青年聚集在大城市的许多角落,上海正在形成全国最大的青年文化空间分布地。
新兴青年群体面临着最大的问题在于其职业的不确定性。他们作为第三产业人员,受市场波动影响很大,尤其是疫情,对新兴青年群体的就业造成了巨大冲击。同时,社会保障也是他们面临的一道难题。因为他们没有签订正式的劳动合同,那也就无处上交社保,失业后完全生活无着。由于技术的不断更新换代,同时新兴行业的发展前景未明,许多青年对自己有很大的职业焦虑。他们还缺乏专业的职业培训,也缺乏一个明确的职业发展路径;由于长期居家,身心健康也在成为他们面前的问题。还有许多新兴青年认为他们的职业并不被社会认可,处于边缘状态。
这些新兴青年和内卷化到底有什么关系呢?李教授认为,这一群体的出现可能代表着青年人新的价值追求。他们不再参与学习和职场上的激烈竞争,去探索其他的道路,超越内卷和阶级固化,在不同的道路上实现人生价值。
讲座最后,李老师回答了同学问题,和同学展开互动交流,讲座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
撰稿:曾乘宇
摄影:张雪雅
编辑:张天帅
审校:温莹莹